佛法,非常的高深,非常的广大!太深了,太广了,一般人摸不清门径,真不知道从哪里学起。然而,佛法决不是杂乱无章的,自有他一以贯之的、秩然不乱的宗要。古来圣者说:一切法门——方便的,究竟的,方便的方便,究竟的究竟,无非为了引导我们趣入佛乘。或是回邪向正的(五乘法),或是回缚向脱的(三乘法),或是回小向大的(一乘法):诸佛出世,无非为了此“大事因缘”,随顺众生的根机而浅说深说,横说竖说。所以从学佛的立场说,一切法门,都可说是菩萨的修学历程,成佛的菩提正道。由于不同的时节因缘(时代性),不同的根性习尚,适应众生的修学方法,不免有千差万别。然如从不同的方法而进求他的实质,即会明白:佛法决非万别千差,而是可以三句义来统摄的,统摄而会归于一道的。不但一大乘如此,五乘与三乘也如此。所以今称之为“学佛三要”,即学佛的三大心要,或统摄一切学佛法门的三大纲要。
什么是三要?如《大般若经》说:“一切智智相应作意,大悲为上首,无所得为方便。”《大般若经》着重于广明菩萨的学行。菩萨应该遍学一切法门,而一切法门(不外乎修福修慧),都要依此三句义来修学。一切依此而学;一切修学,也是为了圆满成就此三德。所以,这实在是菩萨学行的肝心!古人说得好:“失之则八万法藏冥若夜游,得之则十二部经如对白日。”
1、一切智智或名无上菩提,是以正觉为本的究竟圆满的佛德。学者的心心念念,与无上菩提相应。信得诸佛确实有无上菩提,无上菩提确实有殊胜德相、无边德用。信得无上菩提,而生起对于无上菩提的“愿乐”,发心求证无上菩提。这一切智智的相应作意,即菩提(信)愿——愿为菩提心的别名。2、大悲,简要说为悲,中说为慈悲,广说为慈悲喜舍。见众生的苦痛而想度脱他,是悲;见众生没有福乐而想成就他,是慈。菩萨的种种修学,从慈悲心出发,以慈悲心为前提。“菩萨但从大悲生,不从余善生。”没有慈悲,一切福德智慧,都算不得菩萨行。所以,大(慈)悲心,实在是菩萨行的心中之心!3、无所得是般若慧,不住一切相的真(胜义)空见。孕育于悲愿中而成长的空慧,不是沉空滞寂,是善巧的大方便。有了这,才能成就慈悲行,才能成就无上菩提果。所以,这三句是菩提愿、大悲心、性空慧,为菩萨道的真实内容,菩萨所以成为菩萨的真实功德!
从菩萨学行的特胜说,大菩提愿、大慈悲心、大般若慧,是超过一切人天二乘的。然从含摄一切善法说,那么人天行中,是“希圣希天”,对于“真美善”的思慕;二乘行中,是向涅槃(菩提)的正法欲——出离心;菩萨行即大菩提愿。又,人天行中,是“众生缘慈”;二乘行中,是“法缘慈”;菩萨行即“无所缘慈”。又,人天行中,是世俗智慧;二乘行中,是偏真智慧。菩萨行即无分别智(无分别根本智,无分别后得智)。从对境所起的心行来说,非常不同;如从心行的性质来说,这不外乎信愿、慈悲、智慧。所以菩萨行的三大宗要,超胜一切,又含容世出世间的一切善法,会归于一菩萨行。
我们发心学佛,不论在家出家,都要从菩萨心行去修学,学菩萨才能成佛。菩萨行的真实功德,是所说的三大心要。我们应反省自问:我修习了没有?我向这三方面去修学没有?如没有也算修学大乘的菩萨吗?我们要自己警策自己,向菩萨看齐!
菩萨学行的宗要,是大乘的信愿、慈悲、智慧。这本是依人心的本能而净化深化,所以世间也有多少类似的。然每每执一概全,或得此失彼,不能完美的具足,这可以从儒、耶等教来比观。
代表中国固有文化主流的儒宗,称智、仁、勇为三达德,为人类行道(修齐治平)的共通德性。大概的说:智近于智慧,仁近于慈悲,勇近于信愿。佛法中说:“信为欲依,欲为勤(精进)依。”依止真切的信心,会引起真诚的愿欲,有真诚的愿欲,自然会起勇猛精进的实行。由信而愿,由愿而勇进,为从信仰而生力量的一贯发展。精进勇猛,虽是遍于一切善行的,但要从信愿的引发而来。儒家过分着重庸常的人行,缺乏丰富的想像,信愿难得真切,勇德也就不能充分的发挥。由于“希贤”、“希圣”,由于“天理”、“良心”,由于“畏天命,畏圣人,畏大人之言”:从此信愿而来的“知耻近乎勇”,难于普及到一般平民,也远不及“希天”、“愿成佛道”的来得强而有力。在儒文——理学复兴陶冶下的中国民族,日趋于萎靡衰弱;不能从信愿中策发勇德,缺乏坚韧的、强毅的、生死以之的热忱。无论从人性的发扬,中国民族的复兴来说,对于策发真切的信愿而重视勇德,为儒者值得首先注意的要著。
代表西方近代精神的耶教(天主,基督)也有三要:信,望,爱。耶教是神本的,信仰神,因信神而有希望,因神爱人而自己也要爱人。一切以神为出发,当然与佛法相差很远。然大体的说,信与望,等于信愿;爱近于慈悲。耶教所缺少的,是智慧。虽然现在也有标榜合理的信仰、理性的信仰,而耶教的本质,在宗教中,是不重智慧的。亚当夏娃的偷食禁果,眼目明亮,代表着人类的自觉、知识的开展。这在神教看来,是罪恶,是死亡的根源。耶教与西方的正统文明,由于知识进展,科学的辉煌成就,开始大动摇。科学与神教脱节,产生充满了宗教情绪——信愿,而进行彻底反宗教的政治暴行。从人类的德性说,从中国与世界的前途说,耶教德性的偏颇,非彻底改造,难于长存于进步社会的人心。
佛教中,如来方便教化的声闻行,慈悲心未免薄弱。有重信的信行人,重智的法行人,而没有重悲的悲行人。这与耶教恰好相反,耶教重信爱而缺智慧,声闻行重信智而慈悲不足,都是偏而不圆备的。代表圆满而究竟的大乘菩萨行,以三义为菩萨学行的宗本,为不容疑的定论;儒家虽不够深广,而三达德的精神,与菩萨行最为相近。中国大乘佛教的净土宗(多少渊源于印度,而实完成于中国),也有三要:信、愿、行。信、愿、行的序列,实为依信起愿,依愿而勤行的过程。行是勤行,没有含摄慈悲与智慧。一分的净土行者,专以口称南无阿弥陀佛为行,不修智慧;慈悲行,也要等到很远的再来人间(娑婆)。从大乘的宗要去看,这是由于独到的偏颇发挥,忽略了大乘正道的完整性。净土宗传到日本,日本是典型的神教国家。净土宗适应他而蜕化为真宗,主张但凭信愿往生,连持名也认为不重要。这与因信得救的耶教,最为相近。然而,我们要知道,菩萨行的宗要,是信愿、慈悲、智慧的总和,完整的协调。
菩萨学行的三要,是不可顾此失彼的。然初学时,不妨从一门(或二门)而来。有的好为哲学、心理学、论理学等学理的探讨,接触到佛法,认识了佛法的正确深奥,因而发心学佛,这是从智慧门入。有的多为社会福利事业,乐于为善,与佛教的人事相接近,赞仰佛法的慈悲,因而发心学佛,这是从慈悲门入。有的崇仰三宝功德的不可思议,或由于佛菩萨的感应,因而发心学佛,这是从信愿门入。初学的从不同方面而来,是由于众生的根性不同。大概的说:贪行人是从慈悲门入,瞋行人从智慧门入,痴行人从信愿门入。
然而,进入佛门,修学佛法,不能永远滞留于这样的阶段。如久学佛法,十年,廿年,老是这样,这会发生不良的后果。如声闻法中,有重信的信行人,重智的法行人,也不过由于根性的偏重不同,决非有信无智,或有智无信的。《大涅槃经》与《大毗婆沙论》,都一致说到:“有信无智,增长愚痴;有智无信,增长邪见。”如但凭信仰而不求甚解,不修智慧,对于所信的三宝,所学的法门,莫名其妙,这不能得学佛的真实利益。这样的修学,在他们的心目中,信佛与鬼神崇拜,并无多大差别,不过是愚痴的信仰——迷信。现代中国的佛教界,也尽多这一流。如有智而无信,危险更大!龙树说:“信戒无基,忆想取一空,是为邪空。”邪见说空,拨无因果,都由于自作聪明,于三宝清净功德不能生净信而来。迷信的过失还小,邪见会令人堕地狱。这可见信与智一定要双修,不能偏失的。又如大乘中有智增上菩萨、悲增上菩萨,也只是增上(着重)而已。如有智无悲,有悲无智,根本不成菩萨行。就是悲智双修,如悲愿的功德力不足,而急急的求智证、求解脱,一定要堕落小乘。如慈悲心切而智慧不足,在菩萨的修学过程中,要成为“败坏菩萨”,退堕凡外。因为离了无所得为方便,菩萨行是不会成就的。所以,初入佛门,虽可从一门而来;但想升阶登堂,学菩萨正行,必须三事齐修。这三者,能互相助成,互相推进,逐渐的引导行人,进入更高的阶段。
等到深入佛法的究竟奥室,三者是无二无别的一味圆满,无所偏,也无所缺少。这或者名为大菩提,或者名为大涅槃,即是究竟成佛。或者以为:佛法不妨一门深入,哪里一定要三事齐修?这是误会了!如真能一门深入,必然了解一切功德的相关性、相助相成的完整性。一门深入,只是从一门出发,以此一门为中心而统摄一切,决非舍其他的功德而不修。我们学菩萨行,求成佛果,难道佛与菩萨,是有信无智、有智无悲的吗?佛是一切功德圆满的尊称,我们学佛,也应以佛德的崇高圆满为理想而向前修学!
真发菩提心,真修菩萨行,对于大乘要道的信愿、慈悲、智慧,即使有些偏重,也必然是具足的。因为离了大乘的信愿,会近于儒者的“仁”、“智”。离了大乘的慈悲,会同于声闻的“信”、“智”。离了大乘的智慧,大体会同于耶教的“信”、“爱”。真能表达佛教的真谛,成为人间的无上法门,惟有大乘菩萨行——信愿、慈悲、智慧的总和,从相助相成而到达圆修圆证。
三事是不可偏缺的,然在修学过程中,有着一定的进修次第;从重此而进向重彼,次第进修到完成的学程。从凡夫的心境而开始修学,一定要知道先后次第。如夸谈圆融,一切一切,只是口头爽快,事实会证明什么也不成就的。菩萨道的历程,经论说得很多,大体可分为二道——般若道、方便道。凡夫初学菩萨行,首先要发菩提心。发菩提心,才进入菩萨的学程,这是重于信愿的。发心以后,进入修行阶段。菩萨行,以利他为主,修集一切福德智慧,决不是但为自己,这是重于慈悲的。等到福智资粮具足,悲慧平等,这才能智证平等法性,那是重在般若(无生法忍)了。上来是菩萨般若道的进修过程——发心,修行,证得。般若的证入空性,在菩萨道的进修中,即是方便道的发心。这是胜义菩提心,信智合一,名为“证净”。此后,菩萨着重于度脱众生、庄严国土,着重于不离智慧的慈悲大行。到圆满时,究竟证得无上菩提——一切智智,也可说是智的证得。这是方便道的进修历程——发心、修行、智证。合此二道,一共有五位。这是菩萨进修的必然程序,值得我们学菩萨行的深切记取!
这二道五位,也可总合为三:初一是发心,中三是修行(从悲行到智行,又从智行到悲行),后一是证果。然完备的说,这是从凡夫而到达佛果的过程,是三德的不断深化、净化,到达圆满。凡夫本是(愚妄的,有漏杂染的)意欲本位的。从凡夫地起信愿,经慈悲而入圣智。圣智也就是圣者的信愿(净胜意乐),这是经悲行的熏修,智行的净化,达到信智合一,为菩萨的信愿。依此菩萨的信愿(清净而还没有纯),再经慈悲广行的熏修,智慧的融冶,圆证得一切智智,也就是究竟的纯净的信愿。这才到达了智慧、慈悲、信愿的究竟圆满。从凡夫地,发心学菩萨行,无限深广,而实以此三为道的宗要。
信愿、慈悲、智慧,为菩萨行的宗要。无量法门的种种修习,即等于三要的进修。这是非常深广的,现在且说初学者的初方便。念佛、吃素、诵经,几乎是中国佛教徒的主要行持,而实是菩萨行的初方便之一。
念佛的意义与力用,当然不止一端,然主要在策发信愿。菩萨信愿,是发菩提心,一切智智相应作意。于无上菩提起信愿,并不容易。无上菩提是佛所圆证的,佛是无上菩提——一切智智的实证者。佛有无边相好,无边威力;有一切智慧,无比的慈悲。从修菩萨行以来,有种种不能说尽的自利利他的功德。这样的崇仰佛,念念以佛(因佛说法,因佛法有僧,即摄尽三宝)为皈敬处,以佛为我们的理想模范。尊仰他的功德,感激他的慈悲;从此策发信愿而学佛,极为有力。大乘经广说念佛,赞叹发菩提心,都是着重于此。念佛,是念佛功德(智德,断德,恩德),念佛相好,念佛实相,念佛的清净世界。扩而充之,如礼佛,赞佛,供养佛,于佛前忏悔,随喜佛的功德,劝请佛说法及住世,这都是广义的念佛法门。《智度论》说:有菩萨以信(愿)精进入佛法,乐集佛功德。这是大乘中的信增上菩萨,为此别开易行道。然易行道也就是难行道(智、悲)的方便,所以《十住毗婆沙论》说:初学者,修念佛、忏悔、劝请等法,心得清净,信心增长,从此能修智慧、慈悲等深法。《起信论》说:“众生初学是法,欲求正信,其心怯弱”,因此教他“专意念佛”,可以“摄护信心”,不致退失。念佛的第一义,在乎策发信愿,未生的令生,已生的不失、增长。念佛为心念——缘佛的功德而专念不舍,是策发信愿的妙方便。像一般的口头念佛,那是方便的方便了。
吃素,应正名为不食肉,这是中国佛教的传统美德。学佛,本不一定是不食肉的。如锡兰等南方佛教徒,西藏、日本佛教徒,都是肉食的。中国的一分佛教徒,以为吃素是小乘,大乘是不在乎的,这是根本错误!不食肉,为大乘佛教──《楞伽经》、《涅槃经》、《央掘摩罗经》等所特别主张的。不食肉的意义与力用,当然也有种种,但主要为长养慈悲。如说:“食肉断大悲种。”菩萨应利济一切众生,救一切众生苦,而现在竟忍心去杀害他、吞食他,试问慈悲心何在?菩萨行以慈悲为本,所以大乘法中,不食肉为当然的结论。消极的不食肉,积极的放生——救护众生命,实为长养悲心的方便行。
诵经,不求甚解的诵经,蓦直地诵下去,也是修行方便。这虽有别种功用,主要是引生智慧的前方便。智慧的修学(真般若是现证),有闻、思、修三慧,这又开为十正法行:书写,(经典的)供养,流传,听受,转读,教他,习诵,解说,思择,修习。前八行,都是闻慧与闻慧的方便。如从前的私塾,起初熟读熟背,其后才为他讲解,明了义理。不求甚解的诵经,如初学的熟读熟背,也可为进求义解的——闻慧的方便。
中国佛教徒所修的一般法门,念佛、吃素(放生)、诵经,确为菩萨行的初方便。这是初方便,为了增长大乘的信愿、慈悲、智慧而修学。而修学者,每以诵经为功德,反轻视义理的研究,这就失去了慧学方便的作用。素食放生的,尽管吃素放生,于现实人间的种种苦迫,少有能本着慈悲而起来救护。着重了爱护众生,忽略了爱护人类,本末颠倒,实由于不知意义,没有能长养慈悲。比较的说,念佛还多少能培养信心,但一般的流于迷信,少数的急求自了,真能由此而策发起上求佛道、下化众生的菩萨信愿,引出自利利他、为法为人的大愿精进,也就太难得了!念佛、吃素、诵经,是菩萨行的胜方便,但由于不求智慧,慈悲薄弱,偏于信仰,弄得善巧的方便法门,都不曾能尽到方便的功用。这真是中国佛教的悲哀,衰落的根源!这是不成菩萨行(难得入门)的,不能实现佛法大用的。还不够救自己,更说不上救世了。学佛学菩萨行,必须从这些妙方便中认清目的。我们不是为念佛而念佛,为吃素而吃素,为诵经而诵经,我们是为了策发信愿而念佛,长养慈悲而吃素,为了引生智慧而诵经。这是方法,目的在信愿、慈悲、智慧的进修。所以真心学佛、学修菩萨行的,要从念佛中策发上求佛道、下化众生的大愿精进。从吃素放生中,长养慈悲,去做种种有益人世的福利事业。从诵经中,进一步的研求义理,引发智慧。这样,才尽到了初方便的力用,奠定了菩萨学的初基。这还不过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的开步走,无边的深广法门,应从此迈步而向前直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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