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天生或者说“无条件反射”地怕蛇。正是由于这么一个众所周知心有同感的人类学现象，蛇在世界各国的文化中基本上都不是什么正面形象，都是恶的化身（比如在基督教《圣经》中，罪该万死的蛇引诱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以至于堕落；在古希腊《伊索寓言》中“农夫和蛇”故事中，忘恩负义的“蛇”咬死救它性命的农夫），在中国文化中“亦复如是”。既然蛇“不是什么好鸟”，人人厌恶惧怕，那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但在中国就“难于上青天”了，因为中国的十二生肖中有蛇，中国的农历有蛇年。

　　现代版《白蛇传》可以说是中国文化中唯一给予蛇“正面形象”的作品，这个“正面形象”就是自由恋爱的殉情者。又是情爱又是蛇，这显然是蛇年最好的娱乐素材，艺人们岂能放过？于是乎，他们中的许多人都不约而同地在舞台上以各种方式演绎了《白蛇传》中白蛇白素贞与书生许仙之间的爱情故事。“白许爱情”既有在青蛇精小青这个月亮而不是“电灯泡”陪衬下浪漫温馨的一面，也有在金山寺法海和尚横扒竖挡干扰下无奈凄惨的一面。当一干艺人纷纷为了喜庆应景而在“白许爱情”的浪漫与温馨上大文章的时候，那个横空出世唱《忐忑》从而一炮走红的龚琳娜再一次突然空降，毫不犹豫一点不“忐忑”地把“噱头”聚焦于在“白许爱情”中搞局的法海和尚，不随大流，宕开一笔唱起《法海你不懂爱》来。好家伙，这一唱不要紧，弄得网络上“满城风雨”，真有点“你摊上事了！你摊上大事了！”的意思。

　　根据网上发布的龚琳娜和老锣两人的自述，至少有两点是可以清楚地肯定的：

　　（一）在别的艺人都在毫无新意地炒许仙和白娘子的“冷饭”卖的时候，虽然这“冷饭”就算是天天吃也不会腻，但“娜锣组合”（应该可以这样称呼）却独辟蹊径，做起法海和尚的生意，不可否认，这体现了可贵的艺术创新精神，值得赞叹，只是歌曲面世后，没料想让佛教界很生气，这是“娜锣组合”事先所不曾想到的，要是事先知道“唱法海”会伤到佛，作为十分注意公众形象的艺人，他们肯定不会不顾自己的“身家性命”傻乎乎地去“唱法海”的。当然，那些不“唱法海”而“唱许仙和白娘子”的也不见得就是因为了解佛教尊重佛教。

　　（二）“娜锣组合”严格限定在《白蛇传》语境中进行歌曲叙事，尽管对法海的解读在佛教徒看来可能有些不太合乎佛意，但这只是个见仁见智的理解问题，并没有越出《白蛇传》语境之雷池，因而与中国佛教史无关，与当下的佛教现实更是无关，因为《白蛇传》只是个民间传说，不是佛教经典，与《圣经》和《古兰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至于说法海是不是个真实的历史人物，那作为民间传说的《白蛇传》，里面的地点和人物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你要对号入座，也没什么不可以；如果不对号入座，那“法海”纯粹就是个佛教符号而已，就像《西游记》中的玄奘，你说他是历史上的玄奘也行，但如果再追问一句，作为一个人的玄奘怎么会在猪和猴子的保护下去取经呢？这不是无稽之谈岂有此理吗？你见过这阵势吗？这就逼着你不得不从历史回到符号去看待玄奘了。我们在动画片中虽然看到作为符号的鸭子会呱呱说话，但回到现实中，连三岁的小孩都不会去跟真实鸭子交谈。人在符号与真实之间一般是不会犯迷糊的，这个完全可以放心。

　　至于你究竟如何看待龚林娜以及她的《法海你不懂爱》？当然还有他的老公老锣。说实话，我也很难说，权且给大家说个故事吧。据说当年天性好动的济公和尚住在灵隐寺的时候，不喜念经，难耐打坐；云游四野，逍遥自在，而且平日里还不吃斋饭，经常饮酒吃肉，对人间美味无限眷恋。僧众们纷纷到方丈室告状，要求将济公和尚逐出山门，而慧远方丈却说：“佛门之大，岂不容一颠僧！”你说，能容“颠僧”的佛门，难道会把一个喜欢出点新花样只是无意中略微有点“跑偏”的歌手挡在门外吗？我想佛教是不会的。

　　不过，话又得说回来，佛教徒们看到有人唱《法海你不懂爱》心里颇为“忐忑”不安，表示点不满甚至一定程度的抗议，这个完全可以理解，完全合理，我个人对此也是持同情态度的。即使法海是个“虚体”而不是实指，这种抗议也是情有可原的，没什么不对，因为凡宗教皆是喜欢以虚为实做“填空题”的，这是包括佛教在内的一切宗教的基本定律，而且在我看来，这样的抗议也是我们中国社会在宗教上的一个进步。大家都知道，在以前特定的时代，佛教遇事只能忍气吞声，大气不敢出，“无可奈何花落去”地做着“缩头乌龟”，现在好了，总归可以扬眉吐气，该说就说，该表达就表达，畅快淋漓一回。

　　我们都知道，佛教因为也像艺术一样属于社会的公共领域，所以僧人佛教徒有时也和艺人一样是备受众人关注的公众人物，其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甚至开个车用个电脑都无不在接受公众的评判。作为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被称为“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宗教，佛教自有佛教的做事原则，这种基于其独特而深刻的佛理，不能盲目地表面化地照搬其他宗教的做法。我们都知道：

　　（一）佛教是宽容的宗教而不是咄咄逼人的排他性宗教。排他性宗教往往会逼着别人道歉，而且在西方，宗教矛盾的背后往往都有或隐或现的政治对立因素，甚至有时还主要是政治对立，宗教被用作表达政治诉求的工具和借口。然而，我们中国佛教从古至今虽然都与政治有关，但却绝对与政治对立无关。

　　（二）其他宗教大都以信仰为开端，比如基督教，你先得信仰上帝，没有这样的信仰，就不可能有下文，然而佛教却不是这样的宗教。信仰是佛教的终点而不是起点。佛教的起点是《法华经》中所说的“方便”而不是信仰。中国古代很多文人，甚至高僧本身，开始的时候都极力反佛，但是反着反着最后都把自己反成了佛，这反佛就是信佛甚至成佛的一个“方便”。在我看来，佛教不怕你调侃，不怕你娱乐，不怕你亵渎，不怕你污蔑，不怕你批判，就怕你不理！无论是调侃佛教还是批判佛教，都是在接触佛教都是在“理”佛教，按天台宗的“六即佛”理论，你只要“理一下”佛教，比如看一眼佛像，见一个“佛”字，叫一声“法海”，哪怕是完全没有佛教用意甚至是调侃佛教反对佛教的，你也立马就是“名字即佛”。至于如何将一个人从“名字即佛”提升到“究竟即佛”，这就看佛教方面如何点拨如何教化了，其中玄奥，非其他宗教所能想见。现在龚琳娜唱了《法海你不懂爱》，从佛理上讲，她就是“名字即佛”了。“一阐提”都有佛性，更何况龚琳娜？面对此情此景，佛教界在合情合理地发表了一些不满后，下一步应该做的是如何开启佛教智慧，以《法海你不懂爱》为“方便”引导龚琳娜进一步接触佛教，“要人家道歉，不如要人家念佛”，或者说，“念佛就是最好的道歉”——这才是佛教的逻辑和做事原则，这才叫佛教的“大慈大悲”，这才叫“普度众生”。佛教徒不应该光谈信仰，信仰固然重要，但对佛教来说，更重要的是度人。

　　总之，面对“生米煮成熟饭”木已成舟的《法海你不懂爱》，龚林娜需要反思，佛教界更应该反思。试想：社会上没有良好的佛教氛围，民众对佛教没有自觉的尊重，究竟是谁的责任？社会自然有责任，但佛教自身更有责任。现在国家宗教政策那么好，如果佛教界能够齐心协力，通过种种方式努力弘扬正法，引领民众接触正法，营造出浓郁的佛教正法氛围，那就不会再出现《法海你不懂爱》这种尴尬之事，要不然，接着《法海你不懂爱》，还会出现《慧能你不懂爱》，甚至《释迦牟尼你不懂爱》。实际上，你要是仔细检索一下历年的影视作品，“乱弹佛教”的事多的是。《少林寺》里李连杰演的那个小和尚大口啃肉；《木棉袈裟》的主人公慧能和尚不但武功高强，而且还与一个叫林樱的女孩子很有点那个意思；还有我昨天偶尔还在电视上看见《大西南剿匪记》中有个土匪乔装打扮成道士，这个道士居然也叫慧能？！依据“三个和尚没水喝”创作的歌曲《三个和尚》中唱道：“为什么呀和尚越来越懒惰？为什么呀长老呀不来说一说呀？睁着眼闭着眼阿弥陀佛。”今年春节某电视台还有一档娱乐节目，也拿《白蛇传》中的法海开涮，弄出个《舌尖上的法海》，其中法海有句台词“一杖一钵走江湖，贫僧乃天下第一吃货！”甚至小沉阳两口子也有一个节目把法海调侃了一下，真是麻烦连连。那么，怎么面对呢？在佛言佛，按佛教的规矩办。佛教不是提倡向内看，不向外求吗？不是主张要改变世界先改变自己吗？那好！说干就干，回到当下，还是前面说过的那个意思，借着国家改革开放的东风，努力弘扬正法，营造良好的佛教文化氛围，让全国人民都能感受到佛教的清新。有了良好而浓郁的佛教文化氛围，还愁会出现《法海你不懂爱》这档子事吗？记得刚刚过去的2013年元旦，我应邀到宁波出席一个由法师主持的举行佛化婚礼，非常好，不但满桌素食，而且还无烟无酒，绿色环保，佛曲伴奏，简单节约，临走每位来宾还得到新郎新娘赠送的《菜根谭》。吃了菜居然还能带走“菜根”，真是够全面的。佛教界如果能多多举办这种不铺张浪费利国利民的婚礼，法海不就懂爱了吗？

　　最后，我还想说一下我个人对《白蛇传》中法海的解读，那就是，法海不是不懂爱，相反，而是很懂爱，因为法海反对的不是许仙与白素贞相爱，而是反对许仙对这种爱的执著以及因这种执著所可能产生的烦恼，这是很合乎佛教爱情观的，因此如果能把《法海你不懂爱》改成《法海不是不懂爱》，那就非常圆满皆大欢喜方方面面都满意了。实际上，很多流行的爱情歌曲在高扬爱的同时，实际上也是在按佛教的道理主张爱要随缘，反对对爱的执著。只是很多人不会将其与佛教联系在一起罢了。了解佛教的人都知道，爱情的主题词“缘”不也属于佛教“缘起性空”的“缘”的范畴吗？好了，天空湛蓝，佛光普照，不会总是“无可奈何花落去”，应该还有“似曾相识燕归来”。不爱听《法海不是不懂爱》，不爱听《三个和尚》，那就念念佛，听听《大悲咒》，唱唱《心经》，唱唱《求佛》，唱唱“老婆老婆我爱你，阿弥陀佛保佑你”不也挺好吗？

　　佛法无边，篇幅有限。

　　祝佛教徒们蛇年法喜充满！也祝龚琳娜及一切艺人们蛇年更上一层楼，多出人民喜闻乐听的好作品！当然还要祝网友们蛇年个个心想事成。

　　祝佛教万法归一，也祝艺术百花齐放，当然更要祝我们中华文化大放光芒！阿弥陀佛！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