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上海话称之为洋山芋,以区别于本地的山芋(红薯或白薯),但纵使前面加了个洋字,始终还是浑身沾满了泥巴,脱不了一个土字。香港一度称那些留洋归来喝过洋墨水的留学生为番薯仔,番在汉语中为外来的、外洋的意思。番薯仔与沪语洋山芋颇有异曲同工之处:虽加了洋字,仍是土生土长的,以喻喝了洋墨水不要忘了本之意,与今天的海归相比,意义似又更深了一层。
土豆的不起眼及平凡如尘是全世界公认的,以至连英语中都有这么一句谚语Small Potato,意为小人物、小百姓。但这里丝毫没有诋毁、看轻土豆之意,反而有种随遇而安、自调自侃的幽默在其中。土豆的正宗学名为马铃薯,但不知为什么,大家都喜欢称呼它的小名土豆,土豆更似马铃薯的爱称,与它拙朴浑厚的外形十分贴切。 我心目中最可爱的土豆形象是小时候看过的童话《洋葱头历险记》里的。作者将南瓜、洋葱头和土豆都列为平民,可见土豆的平民出身标记是公认的。童话中的土豆耿直率真、吃苦耐劳,与土豆给人的感觉很吻合。 在一些反映早期欧美人文生活的电影中,我们常常会看到几个清水煮土豆就是那些贫困的艺术家或集中营里的犹太人一天的口粮,但正是这些其貌不扬的土豆的营养,使得人文的火花在肉体经历最大的磨难时依然光亮璀璨。 最令我感到震撼的与土豆有关的是一部前苏联电影《列宁格勒交响曲》:二战期间列宁格勒被德军包围,粮食断绝,即将失守。为颂扬俄罗斯精神的不朽,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特别谱写了一首《列宁格勒交响曲》,决定在德军破城之日演奏。在敌人剧烈的炮声中,几顿没进食的他打起全部精神在后台做演出的最后准备。这时,大剧院一位做清洁的大婶端来三只热腾腾的白水煮土豆,这是她们全家从齿缝中省下的仅有的口粮……
土豆虽土,其实只是外表,内在却具备真正的绅士风格—— 不张扬,不抢风头。虽然作为土豆,它是永远上不了餐台的,但哪怕是最高级的米其林三星大厨千变万化的食谱中,永远还是缺少不了土豆,虽然它只是作为配菜,默默地伴着那些身价不菲的牛仔排、羊仔排。同是配菜,黑松露、鱼子酱等都如金贵的首饰那样披在菜肴上扮演着锦上添花的角色,唯土豆泥或土豆孤零零地被撇在盘子一边仅作一种视觉点缀。食客通常碰也懒得碰它们一下,但只有厨师明白,如果少了它们,整道菜肴的风景就是缺损的。再说土豆泥作为配菜的真正作用,绝不仅仅是视觉点缀,清淡的原味土豆有如歌剧的序曲,有了它微微的甘香作为铺垫,舌尖的味蕾才能渐渐进入兴奋状态。
土豆淡淡的原味绝不会喧宾夺主,对味蕾有任何误导,只是耐心又忠实地带着你的味觉渐入佳境,然后抽身隐退,犹如当年帮助越王勾践复国的忠臣范蠡……如果哪位上司明白拥有这样一位土豆般的助手好过那些只会陪你应酬交际的漂亮花瓶,就是一位有眼光的上司。 年少时都喜欢有事无事嚼炸土豆条或薯片,到了一定年岁我们就会远离它们,称它们为垃圾食品。除了因为知道它们对健康无益,更因为它们已不是土豆的原味。正如法国名厨Robuchon所说的:世上每一种食材都是有生命的,应该受到尊重,不该随意改变其质感。想深一层,我们处世为人也一样,每个人的个性都应该得到尊重,不要随意去改变。土豆虽土,但它的质朴无华正是最可贵的。土豆的生命力十分顽强,在任何恶劣贫瘠的土壤里都能生存,且占地面积小,产量高。土豆本身可供食用的部位高达80%,不似稻麦,去皮退壳后只剩50%可供食用……写到这里,再次觉得,土豆挺有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气概,虽然无俊俏的外表和显赫的身份,但那坚忍顽强的生存意志和温老暖贫的广博胸怀,足以承受一生的依傍和托付。一个女人,此生有土豆样的人陪伴在侧,或许永远不会得到灰姑娘般的浪漫许诺,但肯定一生安稳,永远有人为你遮风挡雨…… 只是,当女人到了懂得欣赏Small Potato这个层次时,多少已经历过太多的泪水和心血的修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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