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麻裙
观察使梁大人,在阜甯当县令时,曾有事到郡里。起早出行,已经进入山阳境内,遥远就见到轿子旁边有一少妇,白衣麻裙,拿着纸钱单身独行,以为是新办丧事的。忽然旋风卷起她的裙子,露出里面的红裤,很是奇怪,叫随从缓行,跟着她走,或远或近,望见麻裙中,裤子依旧是白的。稍远一点,必有旋风吹起,就变成红的了,颜色浓淡不一。走了大约一里远,到一新坟处,少妇扫地烧化纸钱,但哭而不哀。忽然旋风吹起纸钱四处散开,有的落在梁的轿子跟前。遥望少妇神色沮丧,跪在地上叩头祝祷无数。
梁知道其中有缘故,叫跟从的差役跟随少妇去,暗访她的姓名村落,以及死者是少妇的什么人,什么时候死的,什么病。差役回来,告知死者是少妇的丈夫,没病突然死的,死后很快装殓,殓完就下葬,所有事很草率。而少妇很有丑名声,家里也不太贫穷。
梁了解到实情,到郡谒见太守后,就把他路上见闻的事告诉山阳县令。山阳县令笑他迂腐,置之不理。梁愤愤不平去告太守,太守笑说:“你算了吧!这是山阳县的事啊,何必劳动你越俎代庖呢?”梁更加生气,因而去袁浦见节相(宰相出任总督叫节相),历历陈述自己所见,并且说:“受朝廷的俸禄,看到冤情而不能为死去的人昭雪,惭愧辜负了阴阳两界,做官有什么用?”节相听了很重视,因而问道:“你既然要办这个案子,将如何采取措施?”梁说:“请发公文让山阳县与我一起开棺检验,如果没有伤,请撤我的职。给我一月期限,一定能查出致死原因。到期查不出,愿依律法反坐我的罪。”节相同意。
到了开棺时,尸体还没有腐烂,竟然没有丝毫的伤痕。上下哗然,都认为梁是喜欢生事诬陷良善。山阳县令并且故意激少妇,让她阻拦梁的轿子不能走。梁严厉叱责说:“朝廷官吏,既然有所见,自然应该查办。查办不周,使活着的人受冤,死去的人暴露,自有国法在,哪里是你们能凌辱的?”正重上轿离去,没有敢阻拦他的。
梁回去,就带着官印亲自到袁浦,准备听候处理。节相本来看重梁,到这时对他说:“劝你不要妄动,如今果然没有伤,怎么办呢?”梁回答说:“甘愿受处理。如果能怜惜我,就请求像先前的请求一样,给我一月时间,限期查访一定能得到实情。考虑到仓促中,须要捉拿犯人审讯,而地方文武官员强分地域界线,可能使凶犯远逃,就可怕了。”节相说:“真是这样,可以拿我的令箭去。一月不能查出来,我就不能护着你了。”梁拜谢,拿令箭出去,更换便服,四出查访。已过去二十天,还是没有结果。
一天,梁伪装成布商,来到山阳阜宁交界处,天晚没有去处,想找住宿,弯弯曲曲一里多路,走到一个村落,不到十户人家,都已关门,惟有离村不远处,有茅屋数间,还露着灯光,梁急忙过去。柴门半开半掩,推门进去,有一老妇,在灯旁缝纫,见梁吃惊说:“客人要干什么?”梁说明借宿的意思,并且说:“日暮途穷,没有办法,请借几尺地方,能遮蔽风露,收费多少我不敢吝啬。”老妇说:“借宿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家儿子,性情凶恶,恐怕回来时有得罪罢了。”于是引梁到某间屋子安顿,说:“客人暂时睡这里,如果听到我儿子回来,不要声张,以免麻烦。”梁点头,坐在草席上休息,等待天亮。
到四更天,有敲门声,梁知道是老妇儿子回来了。听到老妇斥责说:“年成好有幸过得去,你还这样,总是拖累老娘了!”儿子默不作声。接着听到取火到厨房找食物,母亲告诉他说:“柴屋中有客人借宿,你要好好对待他。”儿子带火进来,细看梁,微笑说:“母亲太不明白事理,幸好是善人,不然危险了。”于是叫梁起来。梁见他没有恶意,起身行礼,互相询问姓名,又问从哪里来。知道梁还没吃饭,急忙请梁到客厅坐,取火和酒肉食物与梁对饮,语言很豪迈。梁问他作什么生计,他笑而不答。梁又问:“这里梁大人作官怎么样?”回答:“清正而爱民啊,现今危险了!”梁故意问:“为什么呢?”对方笑道:“因山阳县某少妇谋害亲夫的案子啊。梁大人确实是明察,能知道这是案冤。但不是问到我,也始终不能得到实情啊。”梁听出他话里有话,又故意激他说:“道路议论纷纷,都认为这个案子,梁大人喜欢生事诬陷良善。如今你这样说,那么真有冤情吗?”儿子笑而不答,梁也放下不问,只是饮酒交谈,很投机。梁请结拜为兄弟,儿子也不推辞,于是焚香交拜,并拜他母亲。
第二天梁要走,儿子坚持留他。到晚上,梁又问这个案子,儿子还是不答。梁生气说:“我们既然结拜兄弟,应当坦诚相待,岂能再有隐瞒?那么弟还把兄当外人,请让我现在告辞。”说着愤起要走,儿子笑说:“不是敢隐瞒啊,主要是关系很大,所以不敢乱讲罢了!现今就为兄长分析一下,但不可以对外人说啊。”于是起身关门,又请梁进来,笑着说:“请兄看看弟是什么人?”梁也笑说:“江湖中的豪杰人士吧。”答:“是的。城乡有不义之财,必定在夜晚去取,既是养活自己,也是救济穷人,这样做有多年,幸好没有败露。前一月听到山阳县某村某家,藏有客商财物千两银子,将要去取,却误入死者的家里,躲在庭院树上,见有男女对饮,他们的情态很猥亵。酒喝得正浓,忽然听到敲门声,妇人就收起酒具,藏男子在房外夹道中,才去开门。又有一男子进来,步履踉跄,进房间就倒在床上。妇人叫他不答应,摇晃他不动,扶起来,又倒下,因此出去叫先前一起喝酒的男子进来,拿出一铁钉,从头发中钉进去,床上男子滚到地上过一会儿就不动了。那男子起来,开门出去,妇人于是号叫呼喊四邻都来看,都以为是中毒暴死,没有检验到头发里面。上次开棺检验,我也在场,见喝酒的男子拿一大包银子,送给验尸的人。虽然检验到头发,也报告没有伤痕。我当天晚上回家,虽然在我母亲面前也没有露过半句,但觉得这事终究会败露,我误入她家,大概是天意让我作证啊。”梁说:“是的。”又笑道:“弟看我是什么人呢?”答:“卖布的商人啊。”梁说:“不是,我就是阜甯的梁某啊。
”儿子听了,吓得面色灰败,跪地叩头请罪。梁笑着制止说:“弟不用怕,结拜的兄弟,岂能更改?何况这个案子不是我弟,我还有万里路要跑断腿。我弟是恩人啊,一定要回报大德,但审案时,不得不委屈你作证罢了。”当晚,梁仍然住宿他家,谈笑如故。第二天,梁于是到袁浦,见节相陈述事情始末。又发文要山阳县会同清河阜宁,督促三个县的验尸人,一同开棺检验,果然在头发里发现大钉子。传唤奸妇上堂,审讯她不承认,叫那儿子到案前,让他说明当晚谋害的情形,历历如画。奸妇这才俯首认罪,并供出奸夫姓名,把他抓来,不再掩饰,与妇人供词一样,一并按律论处。
节相更加看重梁,于是推荐给朝庭,不几年,任淮阳观察使。梁接义弟母子到官署安养,又为义弟置办田产成家立业,始终像亲兄弟一样对待。
弃米圊中
浦东有恶习(上海一带),凡是有人受诬陷,不能自己辩白,就用手握米,向天祈祷说:“我确实没干某事而某人强要诬陷我,如今我把这米丢在粪坑中,如果我干了某事,那么天雷劈我;如果他诬陷我,请天雷劈他。”然后,就把米丢进粪坑中。习俗的丑恶,没有超过这事的。
咸丰壬子年九月中旬,雷季已过。有京货店的某学徒,因为店中丢失东西,被店主责备,学徒不服气。到下午,忽然阴云四起,雷声隐隐地,旋绕屋顶,不打下来。店外晒有东西,恐怕被暴雨淋湿,店主叫学徒去收进来,学徒勉强去收。刚出屋,雷声也随着过来,盘旋在头顶上,好像等待什么,而学徒的神识已经痴呆了。当时有人知道他因为丢失东西被店主责备的事,说:“小子无知,莫不是犯了用米祈祷的恶习吧?”询问他,果然如此,人们就说:“赶紧自己去把米捞出来,用水洗干净,煮来吃了,应该还有救。“这时雷声更怒了,又有紫电光旋绕学徒的身体,众人为他叩头代求饶恕,雷电稍微放缓。学徒随众人爬到粪坑中,幸好米是刚到进去的,没沾上尿,大概一小碗,还是一团没散开。于是叫淘粪的设法取上来,而学徒亲手一粒一粒检出来,用水漂净,按别人说的煮熟吃了。
正淘粪取米时,雷声不断,还不离学徒左右。直到吃完,才雷息云散,月明如昼。
埋骨不慎
南汇的习俗,多有停放棺材不下葬,或者盖上草,或者砌上砖,放在内外城根下,以及田野间。年深日久,子孙越来越贫困无力照管,使棺木朽坏,尸骨暴露。
咸丰乙卯年,家父是该县的县丞,偶然散步郊外,见到这种情形而伤感。与包山甫教官商量,两人一起捐钱安葬那些棺材。当时我刚从大营放假回来,家父要我与贡生李吟香,亲自带领民夫,检拾尸骨埋葬。
吟香因此对我说:“检尸骨很难,稍有不慎,就遭来奇祸。”乾隆年间有周明府,在这里任职,看到暴露的尸骨很可怜,捐钱买地,检尸骨分类埋。找的管理人不认真负责,任随那些民夫乱检乱放,男女不分,互相不辨认,颠倒混乱,零星散落,结果这个腿和那个胳膊,放进一个坛子;女脚男头,合成一具尸身。又有棺木尚且坚固完整,或有点朽坏,还可以修补,掩埋的人就全都硬要劈开,搜取棺木中所有东西。把埋尸骨的仁心,几乎变成偷财盗墓的虐政。”
“事后,管事的人就病了。病中见到男女无数,或断一臂膀,或跛一脚,或男子却是纤纤小脚,或女子样貌而身躯雄壮。其它胸背有洞,缺嘴少眼的,不知多少,围在床前骂他。病人讨厌它们干扰,闭上眼睛不看,它们就拧耳朵拔眉毛,实在很痛苦,千方百计祈祷,毫无应验。不久,周明府也病了,病中就听到喊冤的声音,有众人说话乱糟糟的,听不清楚。大约都是说骨殖错乱,以及横遭抛散,滥开棺木,已经请求神允许,委屈大人亲到冥司清理等等,竟然与管事的相继而亡。凡是参与检尸骨的,数年中没有一人存活的。”
坐花主人说:“行善不慎重,反而遭受冥间的责怪,似乎完全辜负别人向善的诚意,不知道有行善的念头,而不用实心实力去做,卤莽从事,那害处又超过不行善的了。况且自己沾上行善的虚名,人家受到残骸的实祸。鬼既然有灵,能不痛苦吗?”
承德令
已故的湖南衡永道观察施道生的父亲施公,因乡试考中任奉天承德县县令。县里有旱荒,夏天没有麦收,秋天没有稻收,因饥饿流离失所,十家里面有九家。
当年国家有喜事大庆,宰相不想因为一个小地方的偏灾劳动皇上忧虑,朝庭官员,都顺着他的意思。施公请求赈灾的报告三次申请三次驳回,而且引用甘肃假冒赈灾案的危言耸听来吓唬施公,施公很气愤,全部打开常平仓谷,赈济饥饿的人。有人制止他,施公笑道:“我擅自动用国家的仓谷,不过是抄家坐牢,限期满了还不起,也只是罪在我一人罢了。我为一县的主人,岂能为自己一身不救万民呢?”仓谷发完后,就以擅动仓谷的事自动上报求处罚。上级震怒,立即报告朝庭,竟然以侵蚀的罪判死刑,最后病死在狱中。
当时施公的夫人已经先去世了,施观察还年幼,同僚没有过问的,流落在辽沈一带,展转进入京城,年纪十五六岁,给酒店打工为生。一天,有几个客人在酒店喝酒,施听到他们的口音是承德人,也用承德话与他们问答,客人吃惊说:“你难道是我们的同乡吗?”答:“不是,我家在江南,只是在你们那里长大,所以能说你们的话罢了。”“那么你姓什么?”答:“姓施。”客人都起立,说:“有官员在我们县当县令,是你什么人?”施眼泪流出,哽咽不能说话。客人于是不再问,说:“今天二更店铺关门后,可以到某胡同找我,希望不要失约。”施答应。
到晚上,找个借口外出,离店门没有几步远,就有穿礼服的人等在路上,说:“郎君是承德的施公子吗?”答:“是。”于是掺扶施上车,到某胡同,问候的人充满道路。进门,门全部打开,灯彩灿烂。刚下车,又有穿礼服的十多人,掺扶施上堂,簇拥他正位坐下,下拜而致词说:“我们找公子有多年了!使公子流落到这里,都是我们的罪过。幸好先公有灵,使我们进京寻访,今天果然相见,岂不是天意吗?”当年,施年纪还小,而且施公去世后,也有七八年了,又沦落很久,忽然被穿礼服的人尊礼,出乎意料,瞪眼发呆不能说一句话。客人为施详细说:“施公发粮赈济饥饿,甘愿一身获死罪,而存活数万人,我们都是当年吃救灾粮的啊。后来连年丰收,想报大德,知道施公已经死在狱中,听说公子流落辽沈,分派几十人到处寻访没有踪迹。昨天县里神庙的住持梦见施公到任,并且指示公子的去向,所以我们才来京城相访。”于是为施沐浴,换新衣,开正房让他住。第二天摆酒庆贺,轮番祝福。
有位道长官员,当天也到场,对众人说:“我全家八口没有资产,突然遇上奇特荒年,不是施公不能活下来。前几年我父亲去世时,拉着我的手说:‘施公因为救老百姓,遭受奇祸,一家人失散。你有幸考上功名,如果不能报答施公,就不是我儿子啊。’我受父亲的嘱咐如今几年了,朝晚都在心上,只恨没有机会。今天有幸见到公子仪表俊伟,必能通达显贵,继承施公的遗志。请各位送公子回去,他日公子功名的事,让我独自担当。”众人于是送施回承德。
先是施公死后,家人草草殡殓,棺材放古庙中。后来承德人也为施公择地安葬,又为施公专门建祠宇,设置祭祀。施观察到那天,正好祠宇建成,众人都惊奇。于是送公子到祠内住,衣食用度,有一老者负责,都是大家奉献,必定丰厚。又为施请名师教导,但是施从小就遭难,过了学习的年纪,不再有神悟。读书数年,虽然文义粗通,但考试的事还茫然。那位道长听说后,招到京城去,让他进方略馆充当供事,又为他论婚大户人家,并为他在上流贵族中推荐,竟然因为道长的力量升官。接着又随军到南楚,奋发自励,没有几年,就当上太守,升为观察。退休后,听说他现今是承德人了。
坐花主人说:“作为管理百姓的官员,能不惜一身而救济万民,确实不愧为百姓父母的责任了!但是使穷人普遍存活,而自己独坐牢死,棺木却弃在古庙,弱子又沦为下贱,种种困苦,行善的人能不怕吗?然后死作神明,生留爱子,那一方人士,先安葬施公在本乡,又寻访郎君在京洛,梦中感应,送归本土。从贫贱中,使公子功名显达,驰骋在升官路上,所谓“公侯之子孙必复其始”(必定能重振家业),施固然厚道啊,回报也极至了。虽然施公的遗爱,本来足以感发他们的真心,而感恩戴德,推迟又久,必定要回报在他儿子身上而后畅快人心。这一方水土,不是还保持有古道热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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